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 20 章

關燈
第 20 章

樂歸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, 腦子昏昏沈沈,看什麽都像隔了一層,整個人都輕飄飄的。

還熱。

她急於找一個宣洩口, 卻又不知道該怎麽做, 只好依照本能找上帝江。

帝江懶散地靠在池壁上, 看著她貼在自己身上, 一雙手還到處亂摸,便涼涼地問一句:“找死呢?”

“不找死, 找你。”樂歸說著, 擡頭看到他突出的喉結,想也不想地咬上去。

她沒用力,但還是帶來陣陣刺痛,帝江剛療完傷,也懶得推開她,索性看她能做到哪種地步, 敢不敢將他這個魔頭生吞活剝。

事實證明哪怕樂歸腦子糊塗了,也最多只敢在他喉結上留下兩排牙印, 迷迷糊糊間還不忘再確認一下:“尊上, 沒有打死我就等於默認繼續哦, 之後也不能秋後算賬哦。”

混蛋邏輯。

帝江笑了。

“故意笑這麽好看, 果然是在勾引我。”樂歸一本正經。

帝江睨了她一眼, 索性閉上眼睛休息。

池水還是溫熱的, 蒸騰出的水汽模糊了他的臉。過於白皙的皮膚很容易被熱水泡得泛紅, 薄薄的一層仿佛一碰就破,他仰著頭, 喉結上的牙印便徹底暴露在空氣裏,看起來很脆弱。

“我果然是瘋了, 竟然覺得大魔王老板脆弱。”樂歸是真的不清醒,否則也不會把平時只敢在心裏說的話,就這麽堂而皇之地說出來。

帝江閉目不言,大有將她無視到底的意思。

樂歸非常努力,努力到自己都為自己心酸了,這人卻只是冷淡地閉著眼睛,好像在對一場拙劣的表演視而不見。她遲緩地眨了一下眼睛,下一秒突然掐了他一下,帝江倏然睜開眼睛,不悅:“我看你是真不想活了。”

“我就知道你沒睡著!”樂歸突然高興,捧著他的臉用力親了一口。

帝江:“……”

“尊上,我好喜歡你呀,我們做點什麽好不好呀,我一定會對你負責的,絕對不會始亂終棄的。”樂歸像個大渣狗,為了達到目的,說著各種不要錢的便宜話。

她在他身上扭來扭去,自認嫵媚妖嬈,但在帝江看來,跟小狗打滾沒什麽區別。

小狗樂歸覺得自己理論知識豐富,拿下一個紙片人不在話下,但扭動半天了帝江都不為所動,一時間竟然也不知道該做什麽了。

【不知道該做什麽的時候,那就接吻吧!】

樂歸盯著帝江的唇看了許久,終於還是咬了上去。

帝江眼神倏然暗了下來,卻依然沒有動,任由她繼續胡鬧。

他是真的好奇,好奇她還能怎麽作死。

事實證明,她花樣還真是百出。

在笨拙地親了半天都沒等到回應後,樂歸眼底閃過一絲迷茫,然後就把手伸進了水下。

一直居高臨下看著她發瘋的帝江神情微變,直接把她膽大包天的手從水裏薅了出來,樂歸一個不穩倒在他身上,在他胸膛上磕出一排發紅的牙印。

“尊上,你怎麽沒反應?”沒等帝江發難,她先震驚了。

【他不會是不行吧?!】

帝江冷笑:“我真是低估你了。”

雖然腦子還是糊塗的,但直覺已經蘇醒,樂歸下意識想要逃走,只是身體剛扭過去,就被人強行薅了回來。

“尊上……”她討好地笑笑。

帝江盯著她看了許久,突然勾起唇角。

樂歸警鈴大作,當即就要不管不顧地掙紮逃走,結果還沒來得及動,他的手指便戳在了她的腦門上。

【……怎麽泡了這麽久,手指還這麽涼?】

樂歸昏昏沈沈的腦子都快轉不動了,下一瞬刺骨的涼意突然湧入腦中,沒等她反應過來,涼意又急速升溫。昏沈之間,她好像看到一道白光,自己遵循白光而去,以為下一瞬便是柳暗花明,可又轉眼高高飛起,又胡亂地摔進泥裏。

她要死了吧。

完蛋了,她要死掉了。

樂歸腦子裏只剩下這一個念頭,轉眼便軟綿綿地滑進水裏。

“這點程度都受不住,還敢來勾引本尊?”

徹底昏迷前,樂歸隱約聽到了帝江的嘲笑聲。

她做了長長的一個夢。

夢裏是熟悉的大學校園,深秋十一月,路兩邊的楓樹徹底紅了,風一吹簌簌地往下掉葉子。清早的空氣涼涼的,卻並不刺骨,她和朋友拿著剛從食堂買的早餐一路狂奔,終於在上課鈴響起之前沖到了階梯教室。

“你可算是到了,下次可千萬別踩點了啊,”一早就給她們占好座的室友提醒,“教授剛才說了,為了讓我們養成優秀的時間觀念,他決定以後每節課都是上課鈴響之前兩分鐘點名,沒答應的就直接按曠課算。”

“不是吧!這麽變態?”朋友突然哀嚎。

室友嘆氣:“何止啊,他還說我們整天閑著沒事幹就知道貓在寢室玩手機,年紀輕輕身體比他還差,以後他要每周組織一次晨跑,不來的都要扣學分。”

“過分,太過分了!”朋友氣得飯都吃不下了,一回頭就看到樂歸還在開開心心吃東西,她頓了頓,疑惑,“你就不生氣?”

“嗐,這有什麽可生氣的,”樂歸一臉淡定,“你們是沒遇見過更變態的人。”

“這世界上還有比提前兩分鐘點名、逼著學生晨跑更變態的人?”朋友和室友同時震驚。

樂歸:“有啊,我那變態老板,帝江。”

“帝江是誰?”朋友不解。

樂歸被問得一楞。

是啊,帝江是誰?

她茫然地眨了眨眼,下一秒室友和朋友都消失了,其他同學也消失了,然後就是教室、走廊、校園路上的火紅的楓樹……

“不要!”樂歸倏然坐起身,呼吸愈發急促。

空曠的寢殿、已經涼透的池水、還有池邊被衣服蓋著的黑血……她果然還在小說世界裏。樂歸搓了搓臉便要起身,結果剛站起來就撲通跪在了地上,酸軟的感覺一瞬從腰腹傳到指尖。

她楞了楞,擡頭便看到了剛到門口的帝江。

四目相對,昏迷前的記憶回歸,樂歸沈默三秒,默默往地上一躺。

帝江紆尊降貴款步來到她面前,悠閑地叉腰看她:“又玩什麽花樣。”

“給我個痛快吧!”

都把內心幻想付諸行動了,還能活得了嗎?樂歸閉上眼睛,視死如歸。

一秒、兩秒、三秒……五分鐘過去了,樂歸都快重新睡著了,還沒有等到死亡降臨,她偷偷將眼睛睜開一條縫t,就看到帝江還在盯著自己。

她緩緩睜開眼,一臉無辜:“尊上。”

“想要個痛快?”帝江惡意地笑了,“本尊偏不給你。”

樂歸:“……”

“把你刷上蜂蜜吊在魔蟻洞穴旁邊如何,你這麽大一個人,也不知它們要吃多久才吃得完,或者餵給山林裏的怨鬼?本尊的低雲峰上倒是有幾只喜歡啃食凡人的,到時候本尊給你施以禁制,讓你可以多活一會兒,眼睜睜看著自己……”

帝江的話還沒說完,樂歸已經默默抱住了他的小腿。

帝江一頓,不緊不慢地問一句:“幹什麽?”

“求原諒,”樂歸仰頭,“尊上你饒了我這次吧。”

帝江:“不求個痛快了?”

“不求了,”樂歸一臉乖巧,“尊上一個人住在蒼穹宮太寂寞了,我想一直陪著你,一直一直陪著。”

帝江盯著她看了半天,勾唇:“本尊不需要。”

樂歸:“……”

【哥們你這時候不應該大受感動推心置腹生死相許嗎?!什麽叫不需要!】

樂歸嗚咽一聲,繼續抱緊緊:“尊上,您就饒了我這次吧!”

帝江喉間溢出一聲冷笑:“放開。”

樂歸麻溜放開,就看到他的視線落在自己外衣蓋住的黑血上,她又扶著酸軟的腰利索地把池邊擦幹凈,沒等她擦幹凈,身後便再次傳來了水聲。

是帝江,他又回到了池子裏。

帝江重新在池子裏坐下,本來已經變得冰冷的水漸漸回溫,又一次恢覆成舒適的溫度。樂歸先前一直以為是帝江把水溫變高的,現在看來,這池水竟像有自己的意識一般,帝江來了便會自動調節溫度。

【還真是獨寵他一人。】

樂歸突然想起自己碰到泡泡後看到的畫面,他好像就是從這池水裏誕生的……

【所以忘還泉其實……是他媽?】

樂歸倒抽一口冷氣,一看自己的衣帶還漂在水裏,趕緊把衣帶撈出來。

【不好意思啊伯母,真是冒犯了啊伯母。】

本來要專心打坐的帝江:“……”

樂歸卻沒有停下的意思,還在心裏叭叭個不停:【伯母我不知道你是伯母哈,我要知道你是伯母的話,怎麽也不會當你面輕薄你兒子的……不對,我好像不是當你面,我是直接進你身體裏面……這話怎麽這麽別扭呢,合著我以為是兩個人的play,原來是我跟你們母子……】

【草草草草草,還真是不能細想,越細想越覺得沒下限,伯母你也真是的,也不提醒我一聲……對了,帝江好像說過忘還泉分子母,現在這個是母,橘子那邊的是子,母器如果是媽的話,子器豈不是他的兄弟姐……】

“忘還泉是本尊的伴生法器。”帝江忍無可忍。

樂歸一楞:“啊……”

【他怎麽回事,我也沒問啊,幹嘛突然跟我說這個,搞得好像聽到我心裏在說什麽一樣……不能吧,這個世界好像沒有讀心術的設定吧。】

樂歸有點心虛,偷偷在心裏說一句:【帝江,你是豬。】

帝江:“……”

一、二、三……三秒了,她還沒死。

【呼,放心了。】

帝江眸色危險地盯著她,平日最喜歡熱鬧的人,竟然生出掐死她圖個清凈的想法。

樂歸直覺有危險,趕緊撲通跳下水,撐著一口氣蹭到帝江身邊:“尊上,你今天閉關的時候變出好多泡泡來,我不小心碰到了,看到很多東西。”

非常生硬的轉移話題的方式,帝江心裏的煩躁卻神奇地平覆下來:“那是我的記憶。”

語氣平淡,看來知道樂歸看到的事。

樂歸乖巧在他旁邊坐下,正要說什麽,突然瞥見他勁瘦的腹肌。

她咦了一聲,震驚:“尊上,這裏的傷口呢?”

“恢覆了,”帝江掃了她一眼,不懂她這麽震驚做什麽,“你以為本尊在這裏泡什麽?”

“我知道你在療傷,但是……這恢覆的也太快了吧。”樂歸還在驚訝,“不是說滅魂陣造成的傷口很難恢覆,你傷得那麽重至少要千年的時間才能徹底痊愈嗎?”

“千年時間可以直接用千年修為替代,本尊耗費將近兩千年的修為,直接將傷口愈合了。”帝江淡淡開口。

還能這樣……又一次被奇幻世界震撼到的樂歸伸手摸了摸他光潔如初的肌膚,又飛快地收回手,再開口帶了幾分感慨:“不用受罪了,真好。”

帝江是活了上萬年的人,一瞬便聽出了她的幾分真心,他看向她的眼神再次變得奇怪,似乎不太理解她為什麽會覺得自己康覆是一件好事。

她既然做夢都想掠奪他的法器,難道不該日日盼著他死?

“尊上,你一個人坐在王座上的時候在想什麽,是不是覺得一眼看得到頭卻又沒完沒了的人生很無聊?很寂寞吧,不然也不會想到要自散修為歸於沈寂。”樂歸又突然道。

帝江不語,想聽聽她究竟要說什麽。

樂歸突然笑了:“以後有我陪你,你就不會寂寞啦。”

像一把壞掉的、被人遺忘在屋裏落滿灰塵的琴,屋子已廢棄,琴弦已生銹,按理說不會再有人出現在這裏,也不該再彈出什麽聲音,可偏偏有人隨手一撥,便撥出一個清脆的音節。

帝江盯著她看了許久,正認真聽並不存在的琴音,便看到她一臉期待地湊過來:“尊上,你現在無聊不?要不我侍奉侍奉你呀。”

眼睛亮晶晶,就差把‘跟你合修偷你靈力’幾個字寫在臉上了。

帝江沒有說話,還是盯著她看。

樂歸被他看得發毛,默默縮了回去:“我開個玩笑而已……尊上你不至於這麽小氣,連個玩笑都開不起吧?”

又是漫長的寂靜,最後帝江總算開口了:“真不知該說你蠢還是聰明。”

說她蠢吧,偏偏有小動物一樣的直覺,知道什麽時候該進什麽時候該退,永遠在危險的邊緣不斷試探他的底線,卻每次都能全身而退,說她聰明……她似乎從來都跟這兩個字沾不上邊。

“我這是……大智若愚?”樂歸不知道他的用意,只能挑個相對中性的詞。

帝江面無表情:“我看你是大愚弱智,滾遠點,本尊要打坐了。”

樂歸:“……”

不情不願,後退三步。

“再遠點。”帝江相當冷酷。

樂歸只好繼續後退,直到後背抵在池邊,才小小聲問一句:“現在可以了嗎?”

距離已經超過兩米,帝江看她一眼,清凈了。

樂歸摸摸鼻子,趴在池邊泡溫泉。

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,她泡進水裏之後,感覺四肢百骸都舒服了,原本那種身體使用過度的酸軟感逐漸消退,力氣也恢覆了不少……樂歸又一次想起帝江在自己額頭那一點,以及自己持續了太久的歡愉,一時間腿心又有些別扭。

【所以他到底對我做了什麽,衣服都沒脫就生命大和諧了?不對,好像是我單方面的和諧,我蹭人家一身口水,人家連個桿都沒豎起來過,我只是單方面的、被玩弄了一下。】

一想到這個事實,樂歸不由得裹緊濕漉漉的小衣裳,越想越覺得自己可憐。

帝江打坐結束時,就看到她正對著池水顧影自憐。他默默別開視線,直接起身往外走。

嘩啦啦的水聲響起,樂歸一聽到動靜就收起戲癮,趕緊追了過去,濕漉漉的衣服從踏出水池的那一刻起便恢覆了柔軟幹燥,如果不是發尾還是濕了,很難讓人相信她剛從水裏出來。

“尊上,你要去哪?”她追在帝江身後問。

帝江:“聽曲兒。”

“……聽什麽曲兒,你不用打坐練功了?”樂歸不解。

帝江:“不用。”

“尊上真是太厲害了!”打工人在變態老板的磋磨下,拍馬屁的功夫已經練到爐火純青的地步。

帝江看也不看她,徑直往外走,樂歸一路小跑,一邊跑一邊慶幸自己剛才又泡了個溫泉,不然現在只能爬著出去。

兩人一前一後穿過漫長的走廊,轉眼便出現在蒼穹宮前殿,幾個幽濘正在殿內追逐打鬧,一看到帝江來了立刻跑回自己的位置,假裝自己從來沒有跑出來玩過。

相比生怕被抓包的它們,從鏡架上逃走的先知鏡則淡定多了,繼續大咧咧飄在大殿中央,看到二人出現也不閃不躲,還張嘴就是嘲諷:“才兩個月就出關了?我還以為你至少要在寢殿待上千年。”

“什麽?我們在寢殿倆月了?”樂歸大驚。

先知鏡剛才那句顯然不是對她說的,聽到她的驚呼才勉為其難看她一眼:“喲,倆月了,還沒死呢。”

樂歸:“……”

它不提這事還好,一提這事她就想起來它各種誤導她妄圖騙她交易的事。

“t不好意思,你死了我都不會死。”她反唇相譏。

先知鏡裏瞬間凝聚出一朵碗蓮,陰沈沈說一句:“早晚弄死你。”

“來啊。”樂歸叉腰。

話音剛落,先知鏡周身魔氣突然暴漲,整塊鏡子也大了十倍左右,幾乎要頂破房頂。

樂歸聽它說了那麽多次要弄死自己,還是第一次看到它真要弄死自己,叉腰的手一秒收起,慌裏慌張藏到帝江身後。

然而先知鏡的怒氣似乎並不是沖她來的。

“你……”它語氣森森,透著幾乎要克制不住的暴怒,“你耗損修為強行修補了傷口?”

帝江冷淡地掃了它一眼,並不打算回答它的問題。

先知鏡更憤怒了,碗蓮張牙舞爪幾乎要沖破鏡面:“兩千年的修為,你就這麽浪費在一個破傷口上?!”

“滾開。”帝江的去路被擋住了,眉眼間透出一絲不耐煩。

碗蓮:“我與你簽訂主奴之契,在這破地方待了幾千年,為的就是待你死後繼承你所有修為,你的修為都是我的!我的!你憑什麽如此浪費!”

樂歸:“……”

【聽起來好像不孝順的孩子在訓斥鋪張浪費的爹。】

碗蓮還在咆哮,帝江的神情越來越淡,擺在陳列架上的法器和幽濘們瑟瑟發抖,似乎在忍受什麽巨大的威脅。樂歸作為唯一一個沒被影響到的人,覺得自己應該稍微勸一下,但看看眼神越來越冷的帝江,再看看大到快要戳破屋頂的鏡子……

【算了算了,我就是個弱小脆皮且無辜的凡人,我誰也勸不了。】

樂歸果斷躲到陳列架後面,透過架子縫隙偷看大殿。

根據她和老板相處的經驗來看,帝江應該已經徹底失去耐心了。

果然,她剛生出這個念頭,咆哮的碗蓮就突然顫抖起來,時不時發出尖銳而痛苦的嚎叫,聽得樂歸忍不住捂住耳朵閉上眼睛,再也不敢偷看。

“看來本尊近日是脾氣太好了,才會讓你如此得寸進尺。”

門窗緊閉卻狂風凜冽的大殿內,帝江一身薄衫身材頎長,眉眼間半點情緒都沒有,樂歸聽到他的聲音忍不住抖了一下,下一瞬便聽到鏡子破裂的聲響。

哢、哢、哢——

每響一聲,鏡子上便多一道裂痕,碗蓮的叫聲越來越痛苦,終於開始哆哆嗦嗦求饒,可求饒也躲不過碎裂的命運,樂歸就聽著它的聲音越來越弱越來越輕,終於徹底消失。

【死、死了?】

樂歸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,緩了好一會兒才偷偷睜開眼睛。

帝江已經不見了,恢覆正常大小的先知鏡此刻就靜靜躺在地上,好像剛才一觸即發的大戰現場只是她的錯覺。

桌案傾倒,架子倒塌,法器們亂七八糟地落在地上,幽濘躲在角落繼續瑟瑟發抖,剛才還幹凈整齊的大殿此刻一片狼藉。

樂歸猶豫一下,慢吞吞走到大殿中央,便看到已經恢覆正常大小的先知鏡的鏡面上,此刻遍布蜘蛛網一樣的裂痕,鏡子的小角裏,甚至有一塊鏡片崩了出來,露出下方黃銅一樣的內襯。

鏡子裏的碗蓮沒有隨著鏡片被分割成無數朵,只是破破爛爛的躺在鏡面裏,仿佛那一根根蛛網般的裂痕是關它的監獄,讓它在裏頭掙紮不得出。

“小畜生,”剛發過一場大火,也被教訓得險些失去性命,碗蓮此刻透著一種瀕死的冷靜感,“你幫我個忙。”

樂歸面露同情:“放心,我會好好安葬你的。”

“……我又沒死,你安葬什麽?”碗蓮無語。

樂歸眨了眨眼睛,盡可能委婉點:“你都這樣了……”

碗蓮花瓣跳了跳,想罵她祖宗十八輩又沒力氣,只能繼續保持心平氣和:“我這樣也死不了,不用你安葬。”

“哦,”樂歸在鏡子旁坐下,“那你說,要我幫什麽忙……先說好,我就是一個凡人,替你找尊上報仇之類的事可幹不來。”

“我又沒瘋,不至於要你一個凡人替我報仇。”碗蓮忍不住冷笑。

樂歸摸了摸鼻子:“也不能故意坑我。”

“我是那種人嗎?”

“看起來很像。”樂歸總是在不該坦誠的時候特別坦誠。

碗蓮:“……你幫我把崩出去的那塊鏡片塞回來,我現在缺了一塊,沒辦法愈合裂痕。”

它算是看出來了,再這麽聊下去早晚會把自己氣死,不如直接點報出需求。

把碎片塞回去,聽起來不難。樂歸點了點頭,伸手去拿碎片的時候又猶豫了:“我不會一碰這東西就死了吧。”

“……我沒毒。”

“那就是會締結什麽契約?你不是最會締結契約嗎?”

“我只是想恢覆完整。”

“你恢覆完整後萬一找我麻煩怎麽辦,你剛才還說要弄死我。”

碗蓮:“……”

“要不你找其他人幫忙吧。”樂歸一臉真誠。

碗蓮:“……”

漫長的沈默後,鏡面裏漸漸聚起紫色的魔氣。魔氣越來越濃郁,碗蓮漸漸被覆蓋其中,只勉強露出一點輪廓。

樂歸睜大了眼睛,好奇:“你在幹什麽?”

“自殺,”碗蓮語氣平靜,透著一股詭異的瘋感,“我今天就是豁出我這條命,也要帶你走。”

樂歸一秒把鏡片給它塞好。

鏡子裏的魔氣瞬間散了。

“早點聽話多好。”碗蓮冷笑。

【要不是你威脅我,我才不會聽話。】

樂歸輕哼一聲,見它開始自我愈合了,便跑去收拾亂糟糟的大殿。

首先,要安撫可憐的幽濘們,然後是法器,最後是那些笨重又奇怪的家具。樂歸泡過忘還池恢覆的力氣,很快就耗光了,等她滿頭汗地回到鏡子旁邊時,鏡子也結束了自愈。

“裂痕怎麽還在?”她戳了戳鏡面上的蜘蛛網。

鏡子裏的碗蓮精神比之前好了很多,說話也有力氣了:“主人弄出來的裂痕,哪能那麽快就好了。”

“……都被搞成這樣了,還叫他主人呢。”樂歸感到新奇。

碗蓮不悅地看她一眼:“他本來就是主人。”

【這是什麽打工人精神,就算我被老板打個半死,也絕對不會有二心,我之前一直以為我夠敬業的了,現在一看您才是真牛馬啊!】

樂歸在心裏給它豎個大拇指,同時有點不解:“既然你覺悟這麽高,那剛才為啥還和他叫板?”

“他剛才不是說了嗎?”碗蓮語氣幽幽。

樂歸:“什麽?”

碗蓮:“他最近脾氣太好了,我才忍不住得寸進尺。”

樂歸:“……”

“說起來都怪你,”碗蓮語氣突然惡劣,“我要不是看你反覆挑戰他的底線還沒死,也不至於跟著得意忘形。”

“……你這鍋甩得就有點過分了吧。”樂歸簡直莫名其妙。

“本來就怪你,要不是因為你突然出現,他桃花樹下飲酒那日就該死了,他死了他的靈力全都是我的,我盼了這麽久好不容易盼到了,全被你毀了。”碗蓮越說越怨念。

樂歸想起從帝江身上飄出後直奔大殿的煙霧,恍然:“原來那是他的修為啊,他飄給你了?”

“都怪你都怪你,都怪你在他面前晃悠,讓他又覺得活著有意思了,現在竟然還花了兩千年的修為療傷。”

“餵,你能不能冷靜點?”樂歸無語,“我就是一凡人,怎麽可能對他有這麽深的影響。”

碗蓮:“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……你幹什麽?”

正在努力摳它裂痕的樂歸:“沒什麽,送你歸西。”

碗蓮:“……”

對視一眼,相看兩厭。

吹吹打打的樂聲突然從後山傳來,樂歸有氣無力地倒在鏡子旁,一人一鏡躺得四仰八叉,靜靜聽著這點樂聲。

許久,碗蓮開口:“尊上好久沒聽曲兒了。”

“他之前受傷,每天疼得要死,哪有心情聽,這不一痊愈就開始了麽。”樂歸懶洋洋的,總覺得身上還殘留一點池子裏的歡愉,感覺……有點微妙。

碗蓮聞言冷嗤一聲:“這點傷算什麽,他以前受過更重的傷,一樣沒耽誤他八個戲班一起聽。”

“他以前還受過更重的傷呢?”樂歸驚訝。

碗蓮:“他再是厲害,也總有弱點,那次若非我以鏡身抵擋大半傷害,他早死了。”

“這麽說,你還是他的救命恩人,”樂歸說完頓了頓,突然幸災樂禍,“救命恩人又怎麽樣,還不是差點被打死。”

碗蓮:“……”

短暫的沈默後,它幽幽開口:“我救他,是為了保住他的性命,讓他繼續修煉,將來身死之日再將靈力全都轉給我,不像有些人,人家說兩句好話就跟人推心置腹,結果被反覆賣了八百次。”

樂歸的笑漸漸消失:“你這話說得就很傷人了。”

“誰先開始的?”碗蓮反問。

先撩者賤的樂歸:“……”

“餵,”見她不說話了,碗蓮又開口了,t“你想不想殺了她?”

這個她,指的是腰腰,樂歸來到這個世界後交往的第一個人類朋友。

“殺她幹嘛?”樂歸不懂。

碗蓮:“你不恨她?”

“……不至於用到‘恨’這個字吧?”樂歸遲疑。

事實上,她從未真正融入過這個世界,看這裏的人也跟紙片人無異,所以被欺負了也沒感覺,被背叛了也不怎麽傷心,就算看到一具又一具的屍體……好吧,第一次看到的時候還嚇生病了,但之後就習慣了。

這裏的一切,包括帝江,在她眼裏都不過是鉛字的具體化而已,她生不出太多的愛恨,一心只想離開。

“不至於,”她笑了笑,“人家本來就不是沖著跟我做朋友來的。”

“你倒是想得開。”碗蓮語氣淡淡,“要是我,少說也得屠她整個仙門。”

【朋友你作為一面鏡子,能不能少點戾氣?】

樂歸還想說什麽,但轉念一想,感覺自己跟鏡子嘮起來這件事有點傻,以她尊貴的人類身份,聊天對象至少該是個動物吧。

她翻個身從地上爬起來,拍拍屁股就要離開,先知鏡卻突然叫住她:“餵,幹嘛去?”

“找橘子玩。”她說。

先知鏡語氣古怪:“你還有力氣玩?”

“為什麽沒有?”樂歸莫名其妙,“雖然剛才幹了很多活兒,但這不是已經歇過來了嘛。”

“那你還真是厲害,一般來說二人行房,修為差距越大,弱的那一方就越承受不來,你跟主人的實力差距都快大過三界了,竟然在行房之後還有力氣打掃……嗯,還要出去玩。”先知鏡嘖嘖。

樂歸現是一楞,接著看向它的眼神就像在看變態:“合著你的無所不知是靠偷窺啊?!”

“誰偷窺你們了,”先知鏡不悅,“我的無所不知是針對世間規則而言,誰跟誰說過什麽話合過幾次修都不在這範圍內,我也沒興趣知道這些。”

“那你怎麽知道我們……”樂歸話說到一半突然意識到不對,它要真偷看了的話,也不會以為她和帝江行房了。

那明明是帝江單方面對她的碾壓。

樂歸正胡思亂想,先知鏡冷笑道:“你體內有主人的靈力,但凡是長了眼睛的,都知道你們幹了什麽。”

【靈力?我體內有帝江的靈力?】

樂歸楞了楞,反應過來後立刻起身:“我我我突然想起來有東西忘在寢殿了,我去拿一下。”

說著話,她頭也不回地紮進了走廊,偌大的前殿各歸各位,只有一面鏡子還靜靜躺在地上。

樂歸一路飛奔,平日總是要經過漫長時間才能走完的走廊,不多會兒便跑完了,她直奔寢殿,從收裝法器的乾坤袋裏找到一把梯子,費勁地抵在柱子上,又手腳靈活地爬了上去。

小小的、巴掌大小的羅盤就這麽靜靜嵌在梁上。

【如果我體內有帝江的靈力,那它身上的禁制就對我無用。】

【可萬一是先知鏡騙我呢?它如果是故意引誘我過來呢?】

【但是先知鏡又不知道我要偷無量渡……】

樂歸想起自己丟過來還沒靠近羅盤就灰飛煙滅的法器,默默咽了一下口水。

不行,她真的……太想回家了。

樂歸深吸一口氣,鄭重地抓住了羅盤。

後山,靠在桃花樹上假寐的帝江緩慢睜開眼睛,靜靜看著天上逐漸聚集的烏雲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